由於書信中織田信忠跟審神者約定的時間是五天之後, 所以安原時羽也就提前派人過去那邊盯梢——免得到時候自己被埋伏了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安原同學可不像有些英雄豪傑的人物能夠膽氣十足的去單刀赴宴，大家都知道她其實怕死的不得了，根本不符合大眾對於“英雄豪傑”的定義。

趁著這個空檔, 在紀伊與織田家來回奔波的順豐快遞小哥……哦不是, 是跑腿達人莉子趁機找到了鶴丸國永，並向他轉達了自家少主的意見。

此時的鶴丸從出陣回來以後, 就沒有再被扔進地牢裏了——好歹是安原時羽用過的刀, 就算不屬於她, 大家這回也沒有再把他塞進暗無天日的地牢裏, 而是選擇關在一個設施齊全的小院子裏, 24小時有專人巡邏看守——實際上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軟禁。

於是鶴丸每天都坐在回廊下，瞇著眼睛曬太陽，仿佛這樣就會變回原本潔白的樣子。

直到莉子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找到他。

“主公想要雲閣川政的情報啊……”他摸著下巴，金色的眼瞳在陽光下流光溢彩。不知為何，莉子看著陷入思考的鶴丸國永，心中沒由來的有些不安——就好像見識到了更廣闊世界的年輕人不會再選擇回到村裏了那樣。

不，不可能的。就算雲閣川政對鶴丸大人再怎麽好，他也不是那種會隨便拋棄舊主的人。

鶴丸沒註意到對方也稍微的走了一下神, 他的思緒回到了那天夜晚, 雲閣川政將他拔出刀鞘之後, 並沒有親自拿去砍人, 僅僅是拿他當做指揮刀，在後邊督戰。

但就算如此，作為一個從來沒有被人真正使用過的處男刀, 鶴丸依舊覺得很羞澀。

如果是真正歷史上的那把皇家禦物太刀，當然不可能會出現這種情緒——問題是，這位黑鶴先生，之前一直待在阿津賀志山上，從開服到閉服，都沒有被任何審神者撿起來、使用過。後來大災變之日降臨，他終於無法忍受無聊的爬了出來，一路歪打誤撞的來到了這個世界並認識了織田信忠，想著單打獨鬥好像也不是什麽好事，便幹脆在人家手頭掛了個名。實際上，織田信忠也沒有把他當做什麽怪物看待，他以為鶴丸這個家夥只是有點神奇能力的、戰鬥力強一些的……劍客高手。於是也從未使用過自己的這位朋友兼下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安原時羽是他真正的……第一次……哎呀，這個詞說出來好羞澀。

也許是因為這種古怪的情緒太過吸引註意力，以至於鶴丸並沒有太註意到後來在山谷上士兵們自殺式攻擊時的異樣，隔得太遠，天色又暗。所以鶴丸國永只當他們是比較聽從命令的士兵罷了。

…………

從回憶中回神，鶴丸一擡頭發現莉子還在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好生奇怪。

“你怎麽還在這裏？”

莉子：“誒！您還沒說關於雲閣川政這個人的情報啊！”

“情、情報啊。”鶴丸國永尷尬的咳嗽兩聲，“唔……是個很粗暴直接的男人。”

畢竟能夠拿國寶在泥地上戳，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然而不知為何，也許是聯想到了一些兒童不宜的、同性之間的情感故事，莉子的小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鶴丸大人如此精神恍惚——莫非、莫非……他失身了？！！

那豈不是自己就……就沒機會了嗎！雲閣老賊！你虐貓就算了，居然、居然還對鶴丸大人下手了！嗚嗚嗚我與你勢不兩立！

悲痛至此，女忍者遭受重創，搖搖晃晃的回去了，中途還差點被人發現，搞得鶴丸國永半天摸不著頭腦。

莉子那孩子沒事吧……

眼看離約定之期越來越近，安原時羽想象中的對方伏兵提前到位的情況倒也沒有發生，負責觀察的刀裝士兵整天舉著個西洋望遠鏡在查看德巖寺，並匯報說住持方丈那個老頭子整天就待在裏頭念經，一點異樣情況也都沒有。

就算種種方面反饋沒有問題，可安原時羽依舊讓跟隨而來的刀裝士兵每人再帶上幾個刀裝小球，又將城中事物交給加州清光打理，確認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她才放心的出門。

審神者提前了差不多一天抵達會面地點。德巖寺的住持是個胡子發白的老和尚，哪怕是面對安原和她手下那殺氣騰騰的一行人，那張滿是皺皮的老臉上都沒什麽波動，一副“老衲此生沈浸佛法”的淡定態度，讓小和尚給她騰出早已準備好的房間之後，就不再過問他們了。

說實話，這是個小寺廟，塞不下那麽多人，於是安原就讓那些士兵在外頭安營紮寨，直至第二天，織田家的來人。

翌日。

這是安原時羽準備第一次見到這個世界裏的織田信忠，坐在寺廟準備好的會客房裏，她穿著一身正裝，看起來很正經嚴肅地在喝茶，實際上心裏想的卻是——對方該不會像他老爹當年頭回見他外公那樣的進來吧？

關於織田信長和他的“蝮蛇”老丈人的故事也很有意思，簡單來說就是兩人尚未正式見面之前，齋藤道三在窗口偷窺自己的未來女婿、號稱“尾張的大傻瓜”的織田信長，他發現這混小子穿著一身奇裝異服，心說那我穿正裝豈不是太傻了？不行我也不能輸給他。

於是老丈人迅速更衣，也穿得奇奇怪怪的去會面……結果兩人正式一見面，齋藤卻發現臥槽這家夥什麽時候換了正裝！結果就是織田信長用怪異的眼神譴責自己不正經的老丈人，從那以後，齋藤道三就知道織田信長絕不是可以被一般套路所拘束的男人。

還好還好，當織田信忠出現的時候，他沒有像他老爹那樣搞得套路超級深，事實上，他是個長相樸實溫和的年輕人，穿著規規矩矩的正裝，沒有在腰間圍一塊虎皮之類的。不過也許是因為與他目前的壓力有關，安原總覺得對方的眉眼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戾氣和陰沈。

不過眼前這個看起來很溫和的年輕人在乍一看到安原時羽之後，就繃緊了臉。審神者知道是為什麽——還不是因為自己綁架了人家的愛刀鶴丸國永，但是她有什麽辦法呢？她也很絕望啊。

不過輸人不輸陣，安原也將臉一沈，顯得很嚴肅很冷硬的樣子，看得兩人的隨從都暗中稱奇。

德巖寺的方丈將織田信忠帶到她所在的會客室後，把門一關就走了，連茶都沒有幫忙端一壺過來，搞得審神者和織田家少主面面相覷。

接下來怎麽辦？

安原心裏想，難道又要開始尬聊了嗎？她以前沒有跟這種似敵似友的人單獨談話過啊。

說實話，織田信忠也頗為懵逼，他萬萬沒想到老和尚就這樣把門一關的走了，而且兩個人誰都沒有帶隨從，萬一等會談判談崩了的話，自己這個年輕力壯的年輕人應該能夠狠狠地痛毆對方這個身材發福的中年油膩男子吧？

這麽一想的話，織田信忠也就不害怕了——更何況他還隨身攜帶著護身的短刀，對砍的話也不怕自己是先死的那一個。

念頭至此，他倒是坐了下來，而審神者也跟著重新坐了下來。她沒有給對方倒茶，萬一等會這人覺得她故意下毒不肯喝的話就尷尬了，想喝的話織田信忠有手有腳，自然會自己去倒茶。

“初次見面。”織田信忠沈穩地說到，“我便是織田家當今少主信忠，閣下想必就是雲閣川政吧？”

“不才正是。”審神者同樣沒有什麽表情的略微頷首，直接開門見山：“我想與您結盟。”

織田信忠聞言只是笑笑：“先說說紀伊的事情吧。我聽下邊傳話的人說，雲閣大人想當紀伊守？”

安原時羽直言不諱：“沒錯。”

“……我可以說句沒有那麽好聽的話嗎？”信忠問道。

審神者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頓，“請講。”

既然如此，織田信忠也不客氣了。只見他微微一笑，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殺氣十足。

“在我看來，雲閣大人的想法，正如您的姓氏一般——皆是空中樓閣！”

安原時羽：……

紮心了老鐵，一個隨手起的假名都能被您攻擊。

所以出乎織田信忠的預料，審神者並沒有勃然大怒或者無動於衷，此人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徑直喝了口茶。

“閣下何故無端發笑？”信忠冷冷的問道。

“其實從在下的角度看來，少主大人您想成為執掌織田家的家主這種想法，也是無稽之談。”安原鎮定的解釋道，“既然你我二者境遇與想法相似，對手也是同一人，那又何必在此互相試探呢？”

於是信忠臉上原本的怒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沈靜的神色。

“依閣下之見，為何說是我追求之物是無稽之談？”

“羽柴秀吉此人，不就是您最大的敵人嗎。”安原回答道，“只要他割據一日，您就一日沒法成為真正的、如您父親那般的厲害大名。”

信忠沈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起一旁的新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閣下所言非虛，秀吉大人曾為本家（織田家）出力頗多，是家臣中無可置疑的頂梁柱。然而先父既逝，他自認為再也無人能掌控他了，便開始興風作浪，試圖摸清我信忠的底線！”織田信忠說道那位時，盡管極力克制，可安原還是看出了他激烈的情緒波動，“若是一直縱容他，遲早有一日，我織田家的天下就要改名羽柴了！”

織田信忠說得沒有錯，托信長公生前的基業，他有資格宣稱這個天下是姓“織田”的。然而在真正的歷史中，他與自家老爹共同死在本能寺之夜後，在經過了各種搞事，羽柴秀吉最後真的將原本屬於織田家的土地給全部吞吃，並且一統日本，他本人也改名為後世之人耳熟能詳的“豐臣秀吉”。

說到這裏，信忠挺直了腰背，沈聲道：“若是換了別人，也許對於此人的行為沒有多大觸動。但我是織田家的少主，更是父親最引以為傲的長子！我生來便流淌著武家的勇武之血！若是連我也懼他、讓他，羽柴秀吉不就得逞了嗎！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絕不會把父親生前打下的江山基業拱手相讓！”

要不是場合不對，安原時羽真想給他鼓掌，好一番鬥志昂揚的自我催眠，原來自古成功人士具備的心理暗示這家夥也有。

他說到這裏，喝了一口茶，勉強冷靜下來後對安原說道：“抱歉，提起亂臣賊子，難免有些情緒激動了。”

“無妨無妨。”審神者將三日月那副天塌下來都能泰然處之的態度學得青出於藍，心裏想的卻是當初這家夥一氣之下砍了明智光秀和他弟弟的腦袋，可見情緒根本已經不是普通的“激動”了。

不過她還是配合的做出同仇敵愾的模樣，用力一拍桌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織田信忠見狀，眼前一亮，試探的問：“莫非閣下也曾遇到過……”

“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安原時羽苦笑著搖了搖頭，演技能夠給九十分。“少主大人休要再提往事了。”

雖然心裏有些好奇，但是信忠還是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追究下去，不過類似的遭遇（他自認為），這讓他看雲閣川政順眼了不少。

“既然如此，閣下可願效忠於我？”他試著開口招攬，“若是閣下願意，我回去後便立刻命朝廷將紀伊守的官職給您送來！”

是的，朝廷，這個大名和武將各自為政的年代，居然還有朝廷！

不過這大概是日本史上最慘的官方機構，公卿貴族倒賣文物古董，會寫寫畫畫的人賤賣作品，連天皇都經常餓得買賣官職換點米來吃……可想而知有多慘。

但是安原時羽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

“少主大人，看來您還是不理解我剛才的話。”

“我願與您結盟，共同對抗羽柴秀吉此人，就是看在紀伊守這個官職的份上。”她不緊不慢地說道，周身氣場全開，“說實話，比起在下，少主大人對於羽柴秀吉的威脅更大，況且我也不是他的生死大敵。而且，若是這個邏輯順序顛倒了……那這官位，我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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